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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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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司費萬錢,玉食常羅珍,吾評揚州貢,此物真絕倫。

——蘇軾

秋風起,蟹腳癢。秋日裏倒是最好吃螃蟹的時候,不過說起來現下卻不是吃螃蟹的最好時候——這時候似乎是最後吃螃蟹的日子,也就是這幾日了,螃蟹只怕就要下市了,如今上面上螃蟹格外貴了,還不好得。

但是玉浣卻在這幾日下了帖子,請姐姐妹妹們都去她的文杏閣吃螃蟹來著——姐浣謹啟禎妹妹文幾:前夕新霽,月色如洗,我見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蕩。只覺秋色已晚,今歲清景難逢。雨侵壞甕新苔綠,秋入橫林數葉紅之景竟未一賞再賞,就已流光拋去。因此欲邀眾姊妹文杏閣一聚,食蟹螯,共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之景。謹啟。

禎娘打開請帖念過一遍,問道:“這幾日市面上還有螃蟹?已經不是時候了罷!又費銀多少?”

將離聽了笑道:“原來是玉浣小姐請大小姐吃螃蟹,這些事情大小姐不知道,咱們整日呆在家裏的又如何知道。若大小姐真有些意思,就讓叫丁香進來,她娘在廚房裏面做事,這些事情也只有她知道了。”

後頭丁香進來,果然知道地一清二楚,只聽她口齒清晰道:“今歲年景不同,倒是還有螃蟹,只是也倒是快下市的時候了。至於價兒,這螃蟹不同自然價兒也是不同的。若是玉浣小姐請客,就算不是頂頂好的貢品那一類,也是一等的。這樣的螃蟹今年總值七八分銀子一斤,不過這個時候了,好螃蟹越發少了,只怕漲到一錢一二也是有的。姐兒若想更知道些,我去問我娘。”

禎娘搖搖頭,她不過是一時想知道罷了,追根究底卻沒興致。只是道:“既然這時候還有螃蟹,也讓廚房采買些,晚間做出來。我倒是記得母親愛吃一道“蟹釀橙”,也就是把蟹粉和少少的橙子汁釀在大橙子裏,用酒醋水蒸熟,極是清新鮮美。今歲卻還沒食過,就做這個罷!”

第二日的螃蟹宴禎娘還未赴宴,但是晚間已經享用了螃蟹美食。等到第二日,正是旬休時候,禎娘讓挑了一件袖口緊窄些的襖兒,手上不戴戒指,這才出門坐車去了盛國公府。

這些客人裏頭只禎娘不住在國公府裏,因此她倒成了來的最遲的一個。文杏閣裏頭杯箸酒具、茶筅、茶具、各色盞碟不說,就是洗手的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都已經準備地妥妥當當的了。各個女孩子都坐在席上,只空了一個座兒留給禎娘,倒像是萬事俱備,只欠禎娘了。

禎娘到的遲些,雖說是有緣故的,但是大家都想促狹她,於是便道:“這可不成,咱們眼巴巴地一直只等著你了,任憑螃蟹在蒸籠裏頭,再不讓人端上來的!這時候要是不罰一些,我們可不認!”

既然是這般,禎娘便十分爽快答應替大家剝蟹殼——這時候小丫鬟們送上螃蟹姜醋等,然後又捧上蟹八件。這些蟹八件自然都是銀制,禎娘自家也是。她倒是聽蘇州那邊嫁女兒愛用金制的蟹八件陪嫁,但是這樣的器具只能束之高閣的,因為金子性軟,並不實用。

蟹八件有錘、鐓、鉗、鏟、匙、叉、刮、針八種,禎娘只拿了一只熱氣騰騰的螃蟹,墊之、敲之、劈之、叉之、剪之、夾之、剔之、盛之,手上靈巧,聲音紛紛揚揚。忙活了好一會兒,完完整整取出了金黃油亮的蟹黃或乳白膠粘的蟹膏,又取出雪白鮮嫩的蟹肉,最後用小湯匙舀進蘸料,端起蟹殼遞與了一旁的玉淳。

玉淳卻笑道:“我自己剝,吃起來香甜,哪裏用得著你!我倒是告訴你,咱們這些人其實都是一般的,剛剛與你說要你剝螃蟹,不過是與你玩的——咱們早就定論了‘螃蟹必須自己邊剝邊吃才有味道,如果別人給剝了吃,不光味如嚼蠟,簡直就不是螃蟹了’。”

禎娘又讓了一圈,果然都是這樣說的,她這才不讓,剝了螃蟹自己來吃。

李月芝看在座各人使用蟹八件都是十分純熟,姿態也優美,便抱怨道:“這東西本就是自南邊傳到大江南北的,北邊不用這些。我雖會用,但總是使不慣它。要我說,這東西好是好,能把這大螃蟹吃得幹幹凈凈,但是也忒費神,倒不如咱們‘據案大嚼’來的暢快!”

玉浣道:“這也本就不是因著吃得幹凈才流行的,只因這樣吃實在好看,正是大戶人家才講究這般,於是也就有人偏愛了。”

這時候玉淳也道:“這樣說來,芝表姐倒是極適合一道菜,這也是宋時就有的名吃了——名字就叫“洗手蟹”,將生蟹剁碎,用鹽梅、椒橙一拌,洗了手就能吃。這不知用不著蟹八件之類,就連蒸煮都省了。”

李月芝只是聽說了是生吃,表情就一言難盡起來,忙忙地喝了一口熱熱的黃酒,才道:“可別和我說了,螃蟹這樣的東西怎可以生吃!也不知是怎麽想的,難道不覺得腥氣?我看也只有你們這幫南蠻子才會這般吃東西了。”

在座的也有不服,玉涓就冷笑道:“哦?難道你的品味又高貴到哪裏去了!昨日你還問三姐姐能不能不只做清蒸螃蟹呢——讓做個‘螃蟹鮮’,在大蟹鬥釀入蟹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炸,醬油、醋造過,說是香噴噴,酥脆好食。這又是什麽吃法?油膩膩的,誰吃這個!”

禎娘也道:“是這般了,螃蟹本就應整只蒸熟來食。若用蟹粉做羹、做膾,甚至於對半剖開煎熟的,都使蟹之色、蟹之香與蟹之真味全失了。除清蒸外我最愛以淡鹽湯煮熟了食——不過人最愛吃螃蟹喝黃酒,我卻愛配著白酒。《晉書·華卓傳》上說‘得酒滿數百斛,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鰲,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若是生在當時,倒是與華卓引為知己。”

聽了禎娘的話月芝就拍掌道:“了不得了!家裏真來了一個大雅的了!你們不過愛清淡些,或者配著新橙、雪鹽、菊花之類也就罷了,多少還是孱弱文人氣的小雅。到了禎娘這裏竟然不止,偏以白酒下菜,豪爽灑脫地多,倒是東晉名士風骨呢!”

玉涓接口道:“什麽大雅,什麽小雅,我還道詩經喱!你也讀了幾部書的,怎得說話忒不講究。況且你怎一下又把話繞開了?憑禎娘多風雅,咱們說的是你——就愛吃這些肉食,還愛把他們生炸死煮的做法!”

這其實是風氣不同的意思,風雅名士高門大戶所好自然是清雅二字,就是菜肴往往也是蘊含著這一層的。所以這些人裏流行的菜肴多是清淡之物,講究清清爽爽,少煙火氣,因此甚至還有‘魚生’這一類生食的菜肴。所以眾人才對姊妹裏有一個不同的大為驚異,而月芝只覺得金陵這邊姊妹的口味才不對,這才爭將起來。

爭了一回,大家互相看了看,也是撲哧一笑。姐妹幾個情分那樣要好,哪裏是會為了一點子口味上的事情動了火氣的,所以這些辯駁也是小姊妹之間鬥嘴罷了。這一會兒依舊分不出高低,心有靈犀般地都笑了起來。

玉浣就舉杯道:“確實沒什麽好說的,咱們都說南甜北鹹,又有眾口難調的說辭,想來口味這些事情總不是說說就行的。咱們覺著月芝的口味忒奇怪,她看咱們只怕與咱們看她一般呢!”

不知誰說了了一句‘這話說的好!當浮一大白!’,一時眾人又笑了,共同斟酒,就要舉杯共慶。這時月芝卻看了一眼酒壺道:“難道只預備了黃酒?方才禎娘說了她愛配著白酒,你們沒得?恁掃興!”

旁邊有丫鬟陪道:“有呢!在隔壁耳房裏燙著,只預備著小姐們要。也不只是白酒,還有那燒酒、葡萄酒、桔子酒,都是備齊全的。”

說著就有丫鬟捧來一個茶盤,上頭只一把烏銀梅花自斟壺來,一個小小金蓮蓬杯。恭恭敬敬地奉到禎娘手邊,禎娘一看,果然是白酒,當下就自倒了一杯。然後眾人才真真共飲。

玉浣見禎娘真面不改色飲完一杯,這才信她是真能喝這白酒,笑道:“妹妹生得纖細裊娜,又是這樣地文雅樣子,再沒想到卻是個女中豪傑!這樣的酒,平常不說咱們這些女孩子了,就是家裏哥哥叔叔的也不多見飲用。我只嘗過一回,只覺得喉嚨火辣辣的,倒是妹妹安之若素。”

禎娘酒量極好,生□□喝一些烈酒,這真是與時下女孩子不同。不過這些又有什麽可多說的,她只是微微低頭道:“這也沒什麽,說穿了也是口味上的事兒,若人人都是覺得燒喉嚨,也不會有人喝這些了。”

玉浣聽了後略一思索,便笑著點頭說‘是’,便不再想這個,大家越發熱烈起來說些游戲玩樂上的事情。

等到宴將散的時候,禎娘與一眾小姐妹道:“今日得了浣姐姐請客,樂極而返。趁著這時候大家都在,十分便宜,我與大家說一回——自大家相識,我還沒做過東道,想著下一回旬休,便請大家到我家院子裏略坐坐,大家玩一回,算是我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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